严笑林从没干过农活,瞧他那细皮嫩肉的,不象干庄稼活的样子。村干部伤透了脑筋。让他干太轻的活,怕被贫下中农们指责为包庇“地富反坏右”,太重的活,真怕他干不了。正琢磨着,村民兵队长跑来了。
“严笑林发疯了。”他气喘吁吁地对村长说。
村长把眼一瞪,“别瞎渗和了。好好的怎会疯呢?”
“不信?不信你自己去瞧瞧。”
村长随着民兵队长来到河埠头,远远地看到一群妇女围着严笑林说笑,有几个还笑得直不起腰来。村长背着手走过去。妇女们见村长来了,吐了吐舌头,不笑了,不闹了。
村长板着脸说,“去去去,该干啥去干啥,别在这里瞎闹。”
有个快嘴的说道,“村长,刚才严笑林说要娶李家婆子,还想搂她哩。”
几个妇女又抿着嘴笑。
村长看着严笑林,他微张着嘴,傻乎乎地站在那里,直愣愣地看着李家婆子。
“严笑林,你别在这里装疯卖傻!”村长严厉地说道。
“毛主席会请我去北京的,毛主席会请我去北京的。”严笑林却自言自语道。
那些妇女“哗”的一声笑开了,“毛主席还会帮你娶老婆呐。”
村长没听明白,问道,“你说什么?”
严笑林十分认真地对村长说,“毛主席会请我去北京的。”
妇女们已经笑得前俯后仰了。
民兵队长把村长拉到一边,说,“你看他,是不是疯了?”
村长挥挥手,说道,“先把他关起来。”
严笑林疯了。
严笑林的父亲严大善人虽说是本村最大的地主,可是,众多村民不但不记恨他,有的反而在背地里说他好哩。逢村里造桥修路之事,他出的钱最多。收成不好的年份,有些雇农交不起地租,他也不强人所难,任雇农少交或拖欠。村里有断炊的,如果他知道了,准会让家人拎上一袋米送去。解放后,他家的地多,自然被划成地主。别的地主被押上台挨批,被押去游街,但他没吃过这样的苦头。村里的老人和村干部认为,严地主老了,就免了这些形式。就这样,他就免了挨批游街之苦。没二年,严大善人和他老婆就归天了。
如今,严笑林被遣送到了村里劳动改造。因为记得他父亲的好,村里许多人挺同情这个文弱书生的,只是嘴上不说罢了。现在有理由了,他疯了。一个疯子还能干什么?村长决定,让他管村里的一头牛。
那天上午,天热得使人喘不过气来。妇女们无精打采地坐在田梗上。
严笑林牵着牛从这里走过。
李家婆子嚷道,“严笑林,上这儿来。”
严笑林乖乖地过来了。
嘴快的那个妇女问他,“严笑林,你留过洋,喝过洋墨水,那你有没有睡过洋女人?”
其他妇女起哄了,“快说,快说。”
严笑林站在那里傻笑。
李家婆子拧了一下严笑林的胳膊,“到底有没有?”
“有。”
妇女们笑开了。
“洋女人好不好?”
“好。”
“好在哪里?”
“都好。”
妇女们还要追问,“到底好在哪里?”
“脸蛋好,皮肤好,又白又嫩,奶子好,屁股好,又肥又大。”
众人满足般地哈哈大笑。严笑林在一边跟着傻笑。
有一天,村长把严笑林叫到村里。村长交给他一封已高了封的信。里面写的是英文。他看完信,仍站在那里,好象没村长的吩咐,他是不能乱说乱动的。
有人问他,“严笑林,信上写着什么?”
严笑林嘟哝着说,“上级领导要我去北京。”
村里的人忍不住大笑起来,“做你的白日梦吧。谁会让你去北京?”
村长忍着笑,对严笑林说,“好了好了,别胡思乱想了,放你的牛去吧。”
等严笑林走出村办公室,民兵队长拍了一下后脑勺,对村长说,“村长,这封信奇怪啊。”
村长问,“奇怪什么?”
“为什么不写我们的字,偏偏写洋文,让我们看不懂。会不会……”
经民兵队长一提醒,村长觉得好象是有那么回事。村长搔了搔头皮。整个村里除了严笑林看得懂洋文,其他人都不懂呀。
民兵队长说,“我听说镇中学有个老师,过去教过洋文。明天我去趟镇里,让他帮我们看一看。”
村长点头同意。
第二天下午,民兵队长匆匆地赶回村里。
“我让老先生看了。”他擦着满头大汗,对村长说。
村长忙问,“有什么发现?”
“是他一个老同学写给他的。有些洋文老先生也不认识。他说他只知道些大概,说让严笑林去北京,搞一个什么项目。”
“真的让他上北京?”
“信上是这么说的。”
村长背着手在屋里踱了几步,然后对民兵队长说,“他老同学让他去北京我们就让他去北京了?笑话。没有县里,乡里的指示,我们能放他走?说不定他让老同学写这封信来矇我们的。”
半个月后,又有人寄信给严笑林。村长拆开一看,还是洋文。他把信让人给严笑林捎去。
村长和村里人都没把这事放在心上。严笑林还是一早牵着那头牛往山坡上走,傍晚的时候牵着牛回到村里。
那天,村里来了一辆吉普车。农村的孩子没见过汽车,便跟着汽车跑到村办公室门口。下来的是县长。不一会,镇长骑着自行车赶来了。村长手忙脚乱地出来迎接。
“不知县长要来,我们没准备。你看,屋里乱糟糟的,让县长见笑了。”
县长坐定后,问道,“你们村严笑林还好吗?”
村长一愣,说道,“他在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,改造思想。”
村长拿眼看了一下镇长。
镇长也不知县长何意,只是应着,“是,是。”
“听说前段日子他老同学连写了二封信给他,有这事吗?”
村长脱口而出,“有,有。他这个人有点神志不清,说他老同学让他去北京。”
“这么大的事,你向镇里汇报了吗?”
村长吃惊了,“没有啊。”
“你们不了解情况,怪不得你们。严笑林是留学美国的专家,他学的是动力专业。写信给他的是他留学美国的同学,现在是我们国家著名的科学家。知识分子嘛,爱卖弄学问,写封信就喜欢用洋文。他向国家推荐,让严笑林担任一个重要项目的技术指导。国家急着要把他召回北京去。你们倒好,来了二封信还不放人。”
镇长说,“我们有责任。”
“别谈责任了。眼下,苏修集团把他们的专家都撤走了,想困住我们。我们现在搞建设,需要大批人才。象严笑林那样的人才,是国家急需的人才。最近,省里,地区都来电话,要我们尽快把他送到北京去。”
村长暗想,还真让他说准了,他真的要去北京。
“快把严笑林找来,我马上带他到县里,明天就送他去北京。”
村长连忙派人去叫严笑林。
听说县长来找严笑林,这可是村里最大的新鲜事。一大帮人围着村办公室门口,想看个究竟。
不一会,严笑林逢头垢面地到了村办公室。
“严笑林,县长来接你了。”有人在他背后喊。
严笑林一进屋,县长就迎了上来,握着他的手,说道,“严笑林同志,上级要求我们把你送到北京去。我今天是来接你的。”
严笑林象做梦似地看着县长,又回头看着村长。
村长说,“笑林啊,县长亲自来接你,明天就送你去北京。你要为国家建设多出力,为家乡父老争光啊。”
严笑林的眼睛一亮,用力地点了点头,“一定,一定。”
村长心里“咯噔”一下。严笑林现在的神态不象疯子呀。难道他为逃避繁重的农活或挨斗,故意装疯蒙骗村里人?
县长扭头对秘书说,“赶紧去买二套衣服,让严笑林同志换换。”
秘书应声而去。
县长问严笑林,“家里还有什么事需要处理?”
“没事,我现在就可以跟县长走。”
县长高兴地说,“好,我们走。”
镇长和村里人把县长和严笑林送到车门边。严笑林头也不回地走进吉普车。
村长望着远去的吉普车,若有所思地说,“还是读书好啊。”